□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李碗容 通讯员 王俊芳
对话人物
曹淑云，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教授、博导，主要研究方向为构造地质学。政协湖北省第十三届委员会委员，民盟中央青年委员会委员、民盟湖北省委常委，湖北省女科技工作者协会理事、湖北省第十三次妇女代表大会代表。常年在青藏高原东南缘三江地区、阿尔卑斯地区开展地质科研工作，主持国家基金委重点项目、国家高层次人才项目、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子课题等。先后获得中国地质学会第十六届青年地质科技奖金锤奖、国土资源科学技术一等奖等。
对话背景
今年国庆长假期间，博主“山取画材”独自进入哀牢山收集材料的视频在网络走红，让云南哀牢山再次登上热搜。哀牢山究竟是一座怎样的山？它有何神秘之处？又存在哪些危险？
10月11日，极目新闻记者对话中国地质大学（武汉）地球科学学院地质构造学家曹淑云教授。从2005年起，她多次前往哀牢山开展科学研究，曾一天经历四季，也曾迷过路。她表示，哀牢山是一座地质宝库，拥有独特的地质地貌特征以及生物多样性，但普通人应当认识到哀牢山的危险性，谨慎前往。
哀牢山中森林蔽日气候多变
极目新闻：请介绍一下你所了解的哀牢山。
曹淑云：哀牢山是我经常涉足的地方。从2005年起，我多次前往哀牢山做野外科考，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踏遍了哀牢山众多的地层剖面。
极目新闻：你为什么对哀牢山这么感兴趣？
曹淑云：哀牢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横亘在云贵高原与横断山脉分界线上绵延数百公里的群山。哀牢山是一座地质宝库，这里不仅有丰富的矿藏资源，也有独特的地质地貌特征以及生物多样性，对构造地质学来说具有很大的科研价值，是国内外研究的热点。
极目新闻：哀牢山中的景象是怎样的？
曹淑云：哀牢山的地形地貌特征十分复杂。这里群山绵延，森林覆盖率很高，植被丰富，森林蔽日，我们经常需要在灌木丛中穿行。此外，水资源也很丰富，经常能看到瀑布、溪流。气候变幻莫测，云雾缭绕的景象再平常不过了。有时候我们的车子开到半山腰，突然一阵云雾过来，能见度急速降低。山里野生动物也很多，我们经常遇到虫类和蛇类，但未碰到过大型野生动物。
极目新闻：我们在网上看到，哀牢山的气候变化也很大。
曹淑云：哀牢山气候多变，可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有时候我们在山脚下，气温可能是二三十度，但到了半山腰，温度就会骤然下降，让人顿感寒意。有时一阵云雾飘过，大雨随之而来，我们往往来不及寻找避雨之处，就已经被淋得透湿。有一次我们攀登到山顶时，狂风大作，风云突变，四周云雾弥漫，连雨伞都被风吹翻了，那一刻仿佛穿越了四季的变换。山上的紫外线强度也极高，如果不做好防护措施，皮肤很容易被晒伤。
迷路时遭遇失温将极其危险
极目新闻：在哀牢山中，你们遇到过危险吗？
曹淑云：在野外进行地质科学考察时，我们始终将安全放在第一位，并在前期详细制定路线方案。然而，在2007年的一次哀牢山地质观测过程中，我们还是迷失了方向。那一次，我们被沿途发现的一些好的地质现象吸引，不知不觉越走越远。当天色渐晚，我们意识到返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那时正值阴雨绵绵，为了尽快回到营地，我们加快步伐，穿越密林，趟过溪流。然而，随着夜幕降临，依靠原路返回变得不切实际。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决定选择一条捷径返回，却在过程中迷失了方向。四周是茂密的树林，辨认方向变得极为困难，而且我们的GPS设备也无法正常工作。幸运的是，当时我们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牛马的铃铛声，于是大家立刻循着声音的方向前进，最终找到了返回住地的路径。那一次经历提醒我们，即便事先做好了充分准备，自然环境的变化仍然需要我们保持警惕并随时调整策略。
极目新闻：在山林迷路很危险吧？
曹淑云：非常危险。2021年，我们的同行、中国地质调查局昆明自然资源综合调查中心4名队员，从云南普洱市镇沅县进入哀牢山腹地开展野外作业时失联。他们的遗体被发现后，法医学检验显示，4人是低温导致心源性休克死亡。
这一悲剧给我们带来的启示是，即便是经验丰富的专业科考人员，在面对复杂的自然环境时也必须保持高度警觉。我常常告诫学生们，在野外作业时绝不能单独行动，至少要两人以上结伴而行，并且应该走已有的路径。迷路时一旦遭遇失温的情况，将是极其危险的。
2016年夏天在云南点苍山的一次考察中，突然风雨交加，刺骨的寒风和雨水让我们感受到冬季般的严寒，普通衣物完全不足以御寒。为确保安全，我们立即采取了撤离措施。
进入无人区会做好详尽规划
极目新闻：你们到过无人区吗？
曹淑云：我们曾进入过无人区。踏足这些区域之前，我们会做好详尽的规划，尤其是仔细研究地图，分析当地的地形特征，如悬崖、河流等地标的位置，从而制定出一条既安全又高效的考察路线。行进过程中，我们总是以团队形式行动，避免单独行动。车辆会尽可能驶向可到达的最远点，而在徒步阶段，则尽量避开没有小径的区域。同时，我们还会严格规划时间，合理安排行程，确保考察工作顺利进行。
极目新闻：去无人区科考需要审批吗？
曹淑云：哀牢山国家自然保护区内设有无人区，进入前需要经过正式审批程序。计划前往这些地方时，我们会谨慎评估潜在风险，以确保人员安全。
极目新闻：野外科考，团队还会做哪些准备工作？
曹淑云：我们每次野外地质考察，都是围绕具体科研目标展开的。出发前，我们会整理相关资料，确保对考察区域有足够的了解。同时，我们还会准备一系列野外作业所需的装备，包括传统的“地质三件套”——地质罗盘、地质锤、放大镜，以及地质图、地形图、GPS定位设备等。如今，大家逐渐引入了更加先进的技术手段，例如使用无人机进行空中侦察、利用遥感技术获取地面信息等。这些现代化的技术方法能为我们提供更加精确的数据支持，极大提高地质研究的准确性和效率。
极目新闻：在哀牢山科考多年，你和团队取得了哪些成绩？
曹淑云：通过系统的哀牢山地质调查与研究，我们不仅积累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还对这一地区的地质构造、岩浆、热、流体、资源环境效应等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为揭示该区域地质深部至浅部演化过程及其矿产资源的勘探提供了科学依据。此外，我们还主持了多项国家级项目，发表了多篇高水平学术论文，为国内外同行提供了丰富的研究成果和参考数据，也为保护当地自然资源和促进可持续发展贡献了力量。
社会大众切不可擅闯哀牢山
极目新闻：目前社会大众对哀牢山的关注度很高，你怎么看？
曹淑云：希望大家充分认识到哀牢山的危险性，切不可擅自进入无人区。哀牢山是一个高风险区域，地形复杂，气候多变，其腹地更是山高林密，在树林里可能根本看不到太阳，且山坡坡度大，悬崖峭壁多。山林中经常突然出现地形雨、浓雾等恶劣天气，能见度极低，容易迷路或遭遇滑坡、泥石流等。同时，山中手机信号极不稳定，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很难和外界取得联系。并且，深山还可能有大型野生动物活动。
极目新闻：从2005年至今，哀牢山变化大吗？
曹淑云：近年来，当地生态保护意识普遍提高，政府和社会对哀牢山自然保护区的投入不断加大，采取了更多措施限制人为干扰，保护其生物多样性。从我开始在云南地区开展研究工作至今20年，我感受到了哀牢山区的巨大变化：基础设施显著改善，比如通了高速公路，修建了许多村村通公路、标识系统等；当地村民的经济条件也有了巨大提升。至于未来如何发展，还有很多探索空间。
链接：在哀牢山一天经历四季也迷过路 楚天都市报数字报 (hubeidaily.net)
（原载《楚天都市报》2024年10月13日）
